調研組進駐的第一天，問得不多，主要是看文件、翻招標資料、看地塊。
但第二天下午，突然通知要“座談”。
而且點了名——李冬生、鄭開來、財政局、招商辦、工信辦、紀委代表，全員出席。
這個規格，已經不是調研，是典型的“項目巡視”。
會場設在市政府八樓會議室。
鄭開來比誰都早到，西裝筆挺，材料三份，連備用U盤都帶了。
他心裡清楚，今天這會就是一道坎，過了是一步登天，栽了就得挨板磚。
三點整，省調研組的副主任劉春雷走進來，神情冷肅，不多話。
“今天不講客套。”
“我們要看的，是四九城如何落實政商合作中的責任製度、審批流程和廉潔自律。”
“康州項目是省裡重點推進的試點之一，如果出問題，後果你們比我清楚。”
說完，他抬了下下巴：“開始吧，先聽鄭市長彙報。”
鄭開來站起來，一口氣把從接觸康州開始，到地塊選址、政策銜接、企業考察、合同簽署、招標安排，全流程過了一遍。
他的語速控製得剛好，聲音不高不低，每一句都落在要點上。
連張偉聽完都小聲嘀咕：“這老鄭還真下了功夫。”
李冬生沒吭聲，隻是低頭看著手裡的記錄本，像是在劃重點。
接下來是財政局講預算使用，工信辦講設備審核，再接著就是紀委代表通報調查進度。
說實話，前麵一切都還算順利，氣氛也在控製中。
直到紀委的人開口：
“我們查實的是財政局副處在前期招標文件中，曾經插手定向溝通三家設備供應商，其中一家報價存在明顯下浮，但被人為剔除。”
全場安靜了一瞬。
劉春雷眯了下眼：“人為剔除？”
紀委代表點頭：“目前線索指向副處長個人行為，目前已被雙規調查。”
“但我們發現，該人曾多次參與招商協調組的相關會議，有一定跡象表明，他並非孤立操作。”
話音一落，所有人都把視線轉向鄭開來。
劉春雷看了他一眼，語氣不重，但意味深長。
“鄭市長，你怎麼看？”
鄭開來抿了下嘴，穩住語氣道：“這個項目是我全程推動的，我承認管理上確實存在疏忽。”
“但我沒有，也絕不會參與任何違規行為。”
“至於副處的問題，我支持紀委徹查，哪怕牽連到我任內的每一份審批文件，我都接受。”
“但我也請省裡給我們一個機會。”
“這個項目是好項目，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問題，讓整個項目流產。”
會議室一陣沉默。
李冬生這時把筆放下，抬頭看向劉春雷，緩緩說道：
“我也想說幾句。”
“這個項目從啟動那天起，我這邊就按書記指示，全力配合，沒有推諉半句。”
“中間流程我批了兩道，都是財政報備合規的情況下簽字的。”
“但今天出了這個問題，我不能假裝無關。”
“四九城需要這個項目，老百姓也需要這個項目。”
“我建議，在保證項目繼續推進的同時，成立專項審計組。”
“凡是項目裡頭涉及過招待、采購、評審的，全部複查。”
“誰的問題，誰承擔。”
“市政府層麵不護短，不推鍋。”
這番話說完，會議室一下安靜了幾秒。
劉春雷終於點了點頭：“可以。”
“你們兩個市長今天說得都不錯。”
“但好聽的我們聽多了，接下來要看你們怎麼做。”
“回去之後，一周內把專項審計組名單報上來，市紀委全程參與。”
“項目繼續，但人也得看住。”
“彆讓這場合作，最後成了你們自己打臉的工具。”
說完，劉春雷合上了筆記本：“今天到這。”
——
會議一散，鄭開來在走廊狠狠地搓了一把臉，汗都出來了。
小金上來低聲說：“市長，今天算穩住了。”
“穩個屁。”
鄭開來咬牙，“李冬生那小子，表麵是幫我解圍，實際上是直接給我套上了一根繩子。”
“審計組一出，整個項目我連個話語權都要沒了。”
“現在隻要一出紕漏，所有人都會指著我。”
小金不敢說話。
鄭開來抬頭望著天花板，喃喃道：
“他不把我整死，誓不罷休啊……”
“可我也不是那麼好動的。”
“李冬生，這事沒完。”
省調研組一走，四九城整個政府係統像被扯斷了弦，集體鬆了一口氣。
有人長舒了一口氣，有人開始低頭收拾爛攤子，也有人——更安靜了。
李冬生就是後者。
那天散會後，他沒急著回辦公室，而是直接去了紀委駐市組的臨時工作點。
“這個項目我也簽了字，流程我全程過的，不回避。”
“你們要查就查，但請先把賬查明白，不要讓基層承擔上層的拉鋸。”
紀委的同誌對他點了點頭，也沒多客氣。
“李市長您放心，這不是針對誰，我們就是做份交代。”
“既然是試點城市，就得查得起、扛得住。”
李冬生微微一笑，轉身走人。
走出紀委大樓，他一言不發地上了車。
張偉從副駕回頭看他一眼：“市長，要不要回一趟辦公室？”
“回。”
“還有，晚上八點，我要見王書記。”
“現在就跟秘書辦聯係，讓我去他家，不進市委大院。”
“要談私話，不談公事。”
張偉點頭：“明白了。”
——
晚上八點，王飛家裡。
茶幾上泡著一壺碧螺春，王書記穿著一身居家的中山裝，拖鞋踩得啪啪響。
“你這李副市長，今天可真夠意思，主動請查，紀委都愣了。”
“我還以為你最起碼會等個電話。”
李冬生坐得筆直，但說話依舊溫吞。
“這時候再等，那就不是乾淨，是心虛。”
“項目要查，就得把我也查上，我批了流程我兜著責任。”
王飛抿了口茶，盯著李冬生看了幾秒，忽然笑了。
“你就是這一點，老讓我放心。”
“不過你這麼一做，鄭開來可真急了。”
“聽說他今天晚上在家裡拍桌子，說要給省委寫信，質疑項目監管偏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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